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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.23

 

 

“被另一個自己如此防備,真是件令人感到難過的事呢。”

 

心防高築的警戒眼神只留在了赤司身上,鏡裡的身影輕歎口氣,嘴邊漾起了言不由衷的笑容,“我的力量還很弱,你儘管放心吧,也不用害怕我會對你做什麼,畢竟你的身體也是我的身體,我是不可能對你不利的,你說是嗎?”

 

“…你想要什麼?”力量還很弱。也就是說…日後有增強的可能嗎?赤司皺起眉頭,並未將這個發現提出。擱在地上的拳頭緊握,他維持著表面的鎮靜,直至感受不到指尖傳來的抖動,才開口問道。

 

“很開門見山的問法呢,不過我喜歡。”孩子笑彎的眼包含了多少耐人尋味的思緒,他想他是不得而知了。那雙微瞇更顯得銳利的異色瞳,正用豔麗的色彩步步攫取他的心智,像是迷惑,像是蠱惑,他竟忘了幾秒前自己的執著。

 

─不要直視那雙過份美麗的眼睛。

 

“你,要跟我做個交易嗎?”

 

 

 

虛實交替的現實是支紮進體內、麻痺身心的針,痛久了連擁有悲喜的記憶也會逐漸失真。

 

自從母親去世後,“那個男人”便開始頻繁地返家。是的,男人。“父親”早已消失在赤司征十郎的生命裡,同母親的生命化作雲煙了。

 

仔細想想,從來沒有盡過家庭義務的人,又怎配得上“父親”這樣的稱呼?即便用母親生命換來的、為人父的自覺終是回歸到男人身上,遲了一步的覺悟也修復不了已產生裂痕的隔閡了。

 

在他生日的隔年,赤司弘彥發表了篇論文,題目是“動物與人類的基因相互轉殖”。因為這篇論文,男人從一個無名教授躍升為被眾人爭相吹捧的學者。那個不被重視的男人終於得到了付出多年該獲得的回報─令人稱羨的成就與地位。該替母親為男人感到欣慰或是開心嗎?當看見了螢幕上笑得靦腆的男人身影時,尚且年幼的赤司用唇角的嗤笑詮釋了何謂鄙夷。

 

那些眼中只有權利與利益的人們,不就是現實主義的最佳寫照嗎?人類啊,永遠擺脫不了崇尚強者的虛榮,弱肉強食便是這世界的規則,又有誰會在乎強者的背後包含了多少人的犧牲與淚水?更可笑的是,他竟成了促使男人邁向成功的道具。

 

他不過是道具。

 

“不要!!”

 

擺脫不了的夢魘開始如影隨形。

 

有人說時間能沖淡任何痛苦的回憶,無論是失去親人的傷悲,抑或是一段被迫劃下句點的感情,都會在歷久光陰的沖刷下變得淡薄,直至傷口痊癒,直至走入遺忘。遺忘了痛苦的回憶,才能在漫長的人生道路裡繼續前進─這是騙人的吧,時間其實是讓苦痛的蔓延變本加厲的催化劑。

 

被掏空的左胸總在夜深人靜時泛起酸楚的刺痛,寂寞的空間隨著房子的擴建而變得越來越大。雕花房門彰顯的不只是洋房的富麗堂皇,也象徵了成長環境垂手可得的奢華,可他卻懷念起兒少時風吹了便會發出吵雜聲響的破舊木門。

 

沒有心思去細數這是第幾個被自己摔壞的鬧鐘或是收拾,赤司褪去被冷汗浸濕的外衣,沒了睡意的清晨他總選擇將沉重身軀埋進如雨落下的冷水裡。

 

為什麼他越是想忘記,那啃食心靈的回憶就越是清晰?

 

“這種事…不用你說我也知道。”

 

曾經渴望的平凡終究只能是“渴望”,沒有猶豫,他伸手抓住了至此萬劫不復的掙扎,直到恢復原狀的那天來臨為止,除了憎恨,不會再有其他情感能傷害自己。

 

“征十郎…學校的生活怎麼樣?”男人放下手裡的咖啡杯,試圖找出些能打破沉寂的話題。

 

想必這樣的話題已在男人心中醞釀已久,經過長久的掙扎終於順利問出口了吧。當男人終於問出口時,位於餐桌對面的赤司征十郎動作一頓,而後抬起了頭。

 

“和平常一樣。”那語氣不鹹不淡,隨著時間流逝而變得更加俊秀的臉龐讀不出任何波動的情緒,赤色眼眸比起年幼時期的清澈,更多了歲月掏洗的深沉,令人無法一眼看穿。

 

“…是嗎?”男人的嘴角動了動,不知是兒子做出回應的欣喜,還是無法再繼續接話的無語。總之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就是了。

 

“我吃飽了。”

 

“那個,征十郎…”即將步出餐廳之際,男人喚住了他。

 

“什麼事?”放在門把上的手停住。

 

“嗯…沒什麼…路上小心。”

 

“那麼,我出門了,”蛻變成少年的身影回過頭,“父親。”

 

無視面露驚訝的男人,關上門之前的赤司露出了個意味不明的笑容。

 

“怎麼?既然你不想面對他,那麼就別過問我的應對方式。”狹長安靜的走廊,徒留赤司征十郎宛若自言自語的聲音。

 

為了看不見色彩的未來而憎恨,為了那些無法挽回的錯誤而憎恨,為了找回身為人類的自己而憎恨。

 

是的,憎恨。

 

從今以後,那就是他生存的意義。

 

 

 

共生,那是怪物,也是另一個自己所提出的想法。

 

關於共生這個詞彙,字面意義是“共同”和“生活”,這是兩生物體之間生活在一起的交互作用,赤司對這詞彙並不陌生。怪物提出的條件很簡單,只要在滿月的夜晚讓它出來活動,其餘時候則可以任由赤司本人的意識控制怪物出現與否,譬如需面對不想面對的人時。

 

“這對我有什麼好處?”他冷冷說道。說穿了,這現象再怎麼詭異,對方不過就是鏡面下的幻影,赤司不覺得自己有應承此條件的必要。

 

“我只知道兩敗俱傷對我們彼此都沒好處就是。”

 

“……”此話一出,赤司便陷入一陣沉默。他是個聰明人,有些話不需言語,只需一個眼神的對視就能明白。

 

“我是你懦弱的歸屬,是伴你成長的黑暗。”他想起了怪物說過的話,對方熟悉自己的想法倒也不是什麼足以驚訝的事,至於對方存何居心,其實不須猜測他也能知曉。

 

如何避免失控?那就選擇掌控吧。

 

他們是互利共生的關係,是小丑魚與海葵,彼此依賴,但也互相利用。

 

“你…是誰?”雨傘落地的聲音,站在他面前的是個稱得上熟悉也算是陌生的身影。綠間真太郎,曾在校園內多次擦肩而過,但不曾交談過的院生,那人鏡片下的雙眼總帶著過多的自恃,可視線交會時的如今卻只有驚恐。

 

“…別殺他…”赤髮男人的絮語為誰吐露,正當綠間想更往前聽清時,男人卻抬起了頭,“抱歉,嚇到你了…赤司征十郎。”

 

“綠間…真太郎。”還沒自方才的震撼裡脫離,綠間的回應有些慢拍,事後才對自己伸手的毫無猶豫感到疑惑。該怎麼說,當看到朝自己伸出的手時,身體也下意識作出了與對方相同的動作。

 

彷彿早看穿了綠間的滿腹疑惑,赤司淡淡說道,“這裡不適合談剛才發生的事,我們換個地方吧?而且,我也有事想拜託你…”

 

 

 

儘管已與平凡絕緣,但表面平淡的日子還是得繼續過下去。

 

圖書館是唯一能獲得心靈平靜的地方,就算疲累不堪,趴在閱讀區桌上的小憩也好過待在那個虛有其表的家。如果不是必要,赤司並不想與家裡的男人碰面,即使只是一個簡單的招呼,即使面對男人的早已不是自己。

 

“那個,赤司君…請你收下這封信好嗎?”

 

怯懦的顫音道盡了決心,赤司將視線自書本移向手持粉色信封的女孩。含蓄的動作與現下展現的豁然格格不入,能令一個本性內向害羞的女孩鼓起勇氣,他不禁感嘆起所謂“憧憬”造成的影響力。

 

“很抱歉,我現在沒有談戀愛的心思,所以不能收下這封信。”當然,感嘆只是在心底,這並不會影響他拒絕對方時的堅決。

 

“這是本月第幾個了?”掩面哭泣的女孩跑過身邊,對這畫面習以為常的綠間淡淡問了句。

 

“我說的是實話,你知道我的確是沒心思想這種事。”將手裡的書塞回書架,赤司揉揉眉心,泛青的眼圈只有疲憊與無奈。

 

“過度疲勞只會事倍功半。”出於關心,綠間最後還是選擇了自己最不喜歡的多管閒事,雖然是婉轉迂迴了些。

 

“…沒辦法,只他陷入沉睡時才能做這種事。”

 

與另一個自己長久來的相處也不算不無所獲,這當中最重要的便是滿月之後的隔天,怪物會陷入深沉睡眠的事,無論他如何呼喚也無法與對方取得聯繫。

 

“做得出來嗎?那樣的東西。”如血的赤眸閃過銳利。

 

“做出來是沒什麼難度,只是…”綠間停頓片刻,纖長的手指推了推眼鏡,“沒有實際用過的話,無法評估成效。”

 

“會派上用場的。”

 

握緊了綠間遞來的綠色藥瓶,躲不開的未來正雙臂大開等著他一腳踏入,不需要擔心結果,他赤司征十郎絕不會允許自己失敗。

 

 

 

“後來發生的事情,你大概也能猜想到…打從一開始,那傢伙就想奪走這個身體,特別要求在滿月的日子讓他出來,大概也是為了吸收能量這類的理由吧。”咖啡杯裡頭早已空無一物,赤司將之捧在掌心,倒映在瞳仁裡的雪白恰似他眼中一望無際的迷茫。

 

那個從不知何謂躊躇的男人,此刻卻透過彼此緊握的手心向自己傳遞著徬徨無助。緊蹙的眉拉扯出更多藍眸所蘊藏的憂傷,黑子咬緊了下唇,直至嘗到了一絲腥鹹的血腥味才放開,悲傷如同傷口滲出的血液,點滴擴散。

 

“那是我即將十八歲的某個夜晚…”闔上了雙眼,赤司還能清楚想起當時對方的表情與語氣,那一刻,他知道長久來相安無事的交易即將邁向破局。

 

“我想啊,也該是時候開口告訴你‘我反悔了,想毀約’了吧?”隨著年紀增長的不只是少年的外形,還有不再隱藏的野心,“不過不用我親口說出來,你也是知道的吧?”

 

“所以呢,你想說什麼?”赤髮少年正站在與對方初識的鏡子前,褪去稚嫩的少年臉上不再出現浮躁,鼻樑上的眼鏡更讓少年多了幾分穩重。

 

“你就是我,我就是你。既然你早知我想奪取這個身體,想必也採取了應對措施吧?雖然刻意選擇了我沉睡的滿月隔日來進行你的計畫,但想要將我抹去的強烈殺意可是怎麼也藏不住哦?”

 

“那我是不是也該說‘彼此彼此’?”他不是個有耐心的人,掏出口袋裡的綠色藥瓶,赤司果斷選擇了用行動來結束彼此的言語試探,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將藥劑注入手臂裡。

 

“這種東西是消滅不了我的…赤司征十郎。”不意外地看見鏡裡的人變得扭曲的表情,可這並不影響少年嘴邊出現的狂妄笑意。

 

“不需要這麼做…”揚起的臉龐透露的是堅定,也是決絕,“現階段只要能將你壓制住就好。我會找出來的,將你完全消滅,恢復成人類的方法。”

 

“…哈,還是那麼天真啊。看在你這麼努力想要將我抹殺的份上,我就告訴你一件事好了…”與他對視的身影冒出點點冷汗,想必是藥劑發輝作用了,“我是你心中的黑暗,是不可能消失的。你心靈的軟弱就是我強大的力量,只要你有一絲動搖,我就會趁虛而入。”

 

那不變的從容,開始隨著鏡裡身影的模糊而緩緩淡去。良久,赤司撫上了不再倒映出陌生表情的鏡子。恢復正常的赤紅雙目裡沒有一絲喜悅,他已沒有時間為怪物的消失感到開心。

 

我啊,有比你生命還漫長的時間可以等待,等待你將身體交給我的那天到來─他明白對方消失前所留下的最後一個笑容宣示著什麼。

 

“我不會給你機會的……”

 

指甲深深刺進了掌心,滲血的疼痛是人類的特權,是吧?他是人類,是有血有肉會感受疼痛的人類。他如此告訴自己。

 

“至今,他仍存在我於的體內,等待一次又一次的機會將我取代。”將手慢慢抽回,赤司攤開了掌心,明明是不會留下傷痕的體質,可黑子卻覺得見到了當時赤司緊握拳頭時,指甲留下的血痕。“哲也,我不懂了…什麼才是真正的怪物?”

 

一個可以很簡單也可以很複雜的問題,黑子沒有辦法回答。傾盡所有終換來了男人嘴角的牽動,然而該用怎樣表情面對欲哭無淚的難受,自己不曾思考過。

 

“是擁有那種身體卻少了一顆溫暖之心、冷酷至極的狼…還是平凡無奇卻慾望深不見底、貪婪地近乎醜陋的人類?”

 

“赤司君…”

 

找不到言語撫平的、最深沉的痛,是無話可說。

 

“我一直都認為體內的另一個我是最可怕的怪物,但是…”明亮的赤紅漸趨黯淡,赤司笑了,近乎自嘲,圍繞於周身的悲痛似乎下一秒就會令男人落下血淚,“比什麼都還要可怕、最該被稱為怪物的,其實是不屬於人類也不屬於狼族的…我自己啊。”

 

 

 

TBC

 

 

 

 

 

回憶篇本來不想寫這麼多,可是還是想將赤司成長時所經歷的痛苦寫出來
寫的太過仔細又是種非常虐的心情,基本上已是盡量簡化了XD
雖然很多劇情可以捨棄不寫,但我始終認為緩慢融入赤司的情緒才能感受到赤司的心情,當然在最後表現出對黑子的感情時也會變得深刻!!
我會繼續努力!!!謝謝雖然很虐但還是繼續支持的大家!!
(*´
`)~♥(*´`)~♥(*´`)~♥(*´`)~♥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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